許多人還沒從方才熱血激昂的餘韻裡清醒過來,直到少年們推搡著下了台,觀眾席都還聲聲嚷嚷的。
舞台燈光明滅,數秒的沉寂後,布幔升起,又是一陣劃破夜空的尖叫,秦緣聽見不少女孩瘋狂地喊著譚桂的名字。
這是秦緣第幾十次看他站上台,從國中到高中,少年總是隻身一人站在台上或是發表演說,或是接受殊榮,他的神情總是淡然得像是對牆說話,他的目光好似從來沒有為台下任何一人停留。
少年穿著一件白襯衫,身型頎長,過曝的追光燈打在他的身上,就好比他是世界中心。
譚桂輕輕扣了下麥克風,緩緩開口道:「我想為一個人唱首歌,他為今天期待很久了。」
話音剛落,台下又是一片喧嘩。
他輕哂道:「這首歌是我寫的,不管你在哪,希望你能聽見。」
言下之意,這首歌不是為了台下觀眾所唱,而是為了他心裡的那個某人。
木質吉他的音色柔和清亮,少年的眼神如同他的嗓音一般輕柔緩慢,像是冬日裡的暖陽,無色無溫,卻明亮耀眼得讓人無比舒心。
「獨自一人身在這孤城,隔著秋雨看無人街景。」
「洗刷塵囂令人心慌的清淨,烏雲背後是漫天星星,最動人風景。」
小綠聽著歌詞便愣了神,因為這不是北城話,是南方的口音,和她的家鄉話有那麼一分相似,但有些用字又不盡相同。
少年修長乾淨的指節刷了一段和絃,切進副歌時,她想起來秦緣似乎是南方人……難道譚桂也是?
「無懼無畏奔向黎明,你是最耀眼身影。」
秦緣想起來他確實在譚桂身邊聞過那縷香氣,在譚桂的寢室裡,他的耳鬢邊。
他們當時離得極近,而他的目光全落在譚桂的唇瓣上,以至於他忽略了這一點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譚桂身上變得全是他喜愛的事物。
那一年的秋天,是南城豐收的季節,也是北城開學的季節,秦緣就是在當時轉的學。
南城到北程乘機只需要五個小時,但對於資格十四歲的少年而言卻隔了數千哩遠。
聽說北城風大易冷,秦緣出門前多帶了幾件棉襖,聽媽媽的話,開學時帶了幾包魚酥送給同學,作為友好的表示。
這些舉動正好趕上土氣潮流,在校園裡成了名符其實的鄉巴佬。
青少年還未發育出良好的防衛心理,這一番好心被糟蹋了,人際關係發展得不盡人意,莫名其妙被貼上了標籤,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。
開學的兩週內,班級裡的小圈子已經逐漸成形了,他在同齡人裡卻變得孤身一人。
當時需要住宿的人不多,大多學子都是家裡往返,因此宿舍都是單人單間。他平時沒有串門的對象,總是關在房裡獨自消遣夜晚的時間。
某天晚上他想家想得緊,但已經過了查寢時間,他躡手躡腳摸出了寢室,到走廊尾端的電話區打公用電話給親人。
當時家裡沒有給他手機,他也覺得沒必要,但當媽媽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時,才察覺自己究竟懷藏了多少思念。

晚風從公用電話上的窗灌了進來,北城的秋天確實會冷,秦緣很慶幸這個時間還穿著棉襖,他將話筒掛回去時,手指已經僵硬得伸展不開了。
秦緣蹭了蹭鼻水,準備轉身離開時,突然聞見了若有似無的香氣,打電話時就意識到了,但他那時專注著聽媽媽的叮囑,沒多放在心上。
當他發現這是桂香時,思鄉的心緒就更濃了。
他從電話亭的隔板間探出頭來,走廊上沒人,舍監還沒過來查看,同時他發現電話間最角落的地方有人。
那是一個身高矮小的男孩,黑髮長得蓋到眼皮上,月光下的倒影融進了牆裡,整個人顯得陰暗瘦弱。
那是他第一次遇見譚桂,對方似乎正好打完電話,秦緣見他話筒掛回去後,手裡握著個小瓶子一動不動,大概也是在沈澱情緒。
秦緣一眼就認出那是瓶桂花釀,南方小城總是把它當特產,殊不知每個城都產桂樹,所謂的特產其實早已平平無奇。偏偏就是這麼一種味道能使人愁,也能撫平人的情思。
也許是年紀小,遇到想家的孩子莫名有種親近感,秦緣當時雖然還沒養成外向的性格,卻大著膽子搭了話,也要了小半瓶桂花釀回去。
秦緣得知他讀隔壁班,也是來自南城,難得遇見同鄉,看對方也不排斥自己,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。
十五六歲是人格發展變化最大的時期,兩個人的身高都抽高了不少,秦緣的個性也轉變了不少,許是周遭環境的影響,使他壓抑了他活潑的本性,數個月過去了,他還是那個驕傲放縱的秦緣。
國中畢業回鄉時搭同班次的飛機,下機時親人來機場接的他。當時大考成績還沒個準數,也不知道下回還能不能進同一所學校,許多學子們都在為此煩憂,連秦緣這種缺心眼的都煩惱了好幾天。
至此,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依賴譚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