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嘉文

背部火辣辣的疼痛,不管是不是已經發紅瘀青,女人仍然一下一下抽打著男孩的背部,鞭痕錯落的覆蓋在了細小的傷口上。
「為什麼還是彈錯!你下個月就要參加比賽了,為什麼到現在還有地方彈錯!我這個地方已經教你三次了!你就不能學學你哥哥,他同時學習小提琴與水彩都能兩邊照顧好,為什麼只是讓你學習鋼琴而已,你卻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!你這樣讓我出去怎麼有臉告訴別人你是宋家的孩子!你根本就是宋家的汙點,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?為什麼你這個孩子永遠都這麼沒用?要是當初沒有生下你就好了!」
又來了。男孩默默忍受來自『母親』的謾罵與毆打,說實話,這點程度的謾罵已經無法傷害他了,背部的疼痛也已經逐漸轉為麻木,誰被這樣每周每周的虐待,都是會麻木的。至少這個他應該稱作母親的女人還學乖了,在頭兩次抽打他的小腿肚發現會被人看見後,就轉為抽打他的背部,也多虧如此他的背部永遠都是舊傷未癒又添新傷,抽得狠了傷口還會綻開滲血,許多細小的疤痕就這樣留在了他的背上。
『不過今天病發的特別瘋啊。是發現自己額頭上的皺紋開始無法抹平,怕男人會丟下她跟外頭一些來路不明的女人跑了,才想用優秀的兒子去綁住自己的丈夫?』男孩暗暗嘲諷,對於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,都被他歸於可悲有可笑的存在。
而這個被家暴的男孩,正是未來戲曲界的翹楚宋獨芳,只是現在他還只是宋家的二少爺,不受待見的小兒子——宋子璃。
「你給我留在這裡繼續練,練到整首曲子不會出錯的彈完一遍為止。要是今晚睡前你還有任何地方彈錯的話,明天你就沒飯吃了。」女人似乎是終於打夠了,丟下鞭子轉身就離開琴房,大概是需要面膜去撫平她因為憤怒而又擠出的皺紋吧。
緩慢的挪動到琴椅上,就算習慣了疼痛,肌肉拉扯所帶來的鈍痛還是讓人難以忍受。
將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,就算再怎麼彈,透過琴鍵敲擊出來的弦樂,在宋子璃耳中,怎麼樣都不對,在自己身邊圍繞的音符像是利刃,不停切割著自己的靈魂與肉體。
並不是彈不好琴,而是不想彈好,他的音樂細胞確實優秀,但是鋼琴,並不是他所想的音樂。他的手指頭並不是拿來彈鋼琴的,而是……
讓宋子璃濃縮自己的童年只需要兩個字,無趣。家庭沒有愛只有暴力與顏面,一切交際都是以家庭顏面為優先,要說童年唯一的樂趣,就只有那個孩子。
「子璃過來!小緒終於出生從醫院回來了!」
隔壁的林家太太是母親的摯友,少數能夠抑制母親發瘋的存在,而作為林家的第一個孩子林緒,自己的母親比林太太還要期待他的出生。
「子璃要不要抱抱看小緒?」
剛出生的林緒,皮皺皺的跟小猴子似的,睡著了挺安靜的,挺好,至少耳朵不會痛,宋子璃實在不太喜歡小孩,吵鬧、沒邏輯、又脆弱。
將小猴子抱在懷裡,自己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?這個家除了翻舊帳從來不會回憶過往,也不會留下照片,所以宋子璃連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。
感覺到換人抱的林緒,本能的睜開眼睛看,四肢揮舞,像是要哭,但是看到了宋子璃的林緒,嘴角往上咯咯的笑了起來。
宋子璃挑眉,這個孩子似乎不太一樣。
這之後宋子璃除了練琴的時候,沒少代替事業繁忙的林家夫婦照顧林緒,說林緒是他帶大的,似乎也不是什麼問題。
只是今天跑來找他的林緒,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樣,眼睛紅紅,一看就是哭過,不過走路正常,大概是沒有被打的。宋子璃嘆了口氣,他原本以為林緒那個孩子,至少出生在正常的家庭,是能夠被溫柔以待的。
撲進自己懷裡的林緒,又忍不住哭了出來,緊緊抱著宋子璃的腰,哭的那麼可憐,嘴結結巴巴的,說著媽媽說他是蠢孩子,是沒人要的孩子,他真的有那這糟糕嗎?
果然,這個孩子是不一樣的。他跟自己一樣,都是沒人愛的孩子。但是沒關係,至少有哥哥在,哥哥會疼愛你。宋子璃也抬手回抱林緒,一下一下的安撫他,似乎在自己心中也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,似乎變得,柔軟一點了。
林緒這個孩子,可以說是宋子璃個性改變的最主要原因,若是沒有林緒,宋子璃或許會成為一個刻薄切難以相處的人,完全成為「宋獨芳」,正是林緒存在,才讓宋子璃有了柔軟的一面,會照顧人,會在乎其他人的想法,或許看起來是宋子璃保護了林緒,實際上,兩個人是相互救贖,兩人在長大再次相遇才明白這個道理。
那年,宋子璃10歲,林緒2歲。宋子璃遇上了改變他一生的女人,他的師父——沈清清。
那個女人,一眼就看穿了宋子璃的天賦與靈魂,對於循著聲音跑了偷聽她唱戲的孩子,她將他招待進了自己的庭院,讓這個小聽客有個椅子坐。
這之後,宋子璃就經常翹課來找那個女人學唱戲,幾次下來,便拜了師。宋子璃知道自己找到了,契合自己的靈魂,屬於自己的旋律。
一轉眼就是8年,學唱戲的頭三年宋子璃很細心的不停分配時間,讓自己學唱戲的事情不被暴露,除了師父,他也只有一個小聽眾,那就是林緒。他們趁父母都不在的時候,林緒搬了個小凳子,就在宋子璃房間聽他新學的曲,眼睛一閃一閃的,彷彿正在唱戲的宋子璃便是世上最美的人,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了。
但不管再精細的計畫,時間長了便會露出破綻,在知道宋子璃翹課學唱戲的時候,他母親,那個女人狠狠搧了宋子璃一巴掌,甚至抓破了他的臉,一條細細的血珠掛在了宋子璃的臉上。
宋子璃神色不變,只是沉默的接受女人的暴怒,不痛不癢,面對怒吼的女人,宋子璃忍不住發笑。
笑容似乎刺激到女人的神經,她更加歇斯底里了,似乎怒吼著,就該在宋子璃剛出生時就掐死,或是將他的腿打斷這樣的話。
宋子璃被關了整整一年的禁閉,除了照顧他的人與林緒外,他再也沒接觸其他人,這年他16歲,林緒8歲。
宋子璃不停的在忍耐,他在等,等他成年18歲,只要身分證到手,他便要離開這個家,那個女人以為自己關得住他,其實他是逃的掉的,但是他仍在忍耐。這年他完全沒見到過師父,若非有林緒,他甚至無法告訴師父為什麼自己消失。好在他底子夠好,停學一年,僅靠著自己不停的複習曾經學過的曲子與舞蹈,也能自己悟透點什麼。
禁閉結束後,宋子璃也沒少與母親吵架,但也許這就是血脈吧?對於音樂與藝術的美,他們是不會對彼此妥協的。再吵了幾次架後,也漸漸的不吵了,吵也沒有用,他們似乎都認了。就當沒有宋子璃這個兒子,宋子璃的父母這樣決定了,而宋子璃本人也落了個輕鬆,這樣也好,只要拿到身分證,他就能離開這個家了,淨身出戶倒也一身輕鬆。
這晚,宋子璃躡手躡腳,身上只有一個小包,帶著一點他的重要物品,其中還有一半是林緒送他的禮物。
他終於18歲了,感謝身分證準時送到,他已經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宋家了,而客廳有人正坐在沙發上,似乎就是在等著宋子璃行動。
是宋子玦,他的哥哥。
「……哥哥。」
對於宋子玦,宋子璃對他抱有的情感相當複雜,他無疑是個非常優秀的人,但正是他的優秀,才讓宋子璃的童年被迫背負上許多不必要的打罵,但同時宋子璃也感謝他的優秀,至少現在,他可以離開這個家,絕大部分是因為有宋子玦的存在,宋子玦足夠優秀到,就算養了這麼多年的宋子璃不見了也沒關係。
「……你要走了嗎?」
宋子玦的聲音很好聽,低沉的男桑,彷彿古老的黑膠唱片,沉穩而有力。
「啊。我今晚就要離開了。……你總不會在這種時候,才要開口挽留我吧?」
在宋子璃受罰時,宋子玦從來沒有挺身而出過那怕一次,所以這時,宋子璃也不認為宋子玦會出手阻攔他,因為他從來都是這樣的,彷彿自己一直都是獨生子女,沒有宋子璃這個弟弟。
「……對不起,我從來沒有做到身為兄長的責任。放心,我只是在你離開前說這句道歉的,並不打算阻攔你。」
宋子璃與宋子玦相互直視著對方,最後宋子璃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「你並不用道歉,至少你沒有落井下石,這就足夠了,我其實還挺感謝你的,至少我現在能夠離開且不帶有任何羈絆,是你的功勞,若是你我有情,或許我就沒辦法走的這麼決絕,我謝謝你,宋子玦。」
或許傷人,卻也乾脆。宋子璃打算走了,抬腳就往大門口走,這時手腕被人拉住。
「我的歉意不會消失,至少,至少讓我給你一點什麼吧?錢或是什麼都好,讓我補償你。」
宋子璃笑了,笑的那樣美麗。宋子玦愣在原地,他從沒見過自己冷面的弟弟笑的如此甜美。
「放手讓我走,永遠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。這就是你對我最好的補償。」
甩手,這次再也沒有人攔住宋子璃,他就這樣消失在了夜晚中,展翅奔向自由,而宋子玦是怎麼想的,宋子璃已經不在乎了。
成功掙脫宋家束縛的宋子璃就如同展翅的雄鷹,在屬於他的天際翱翔。少年有成的宋子璃很快就賺了錢,闖出了自己的名聲,並有了穩定的收入,有了自己的房子,甚至成為了國際藝術學院的老師。
『知名戲曲家宋獨芳時隔五年再戰舞台!』
最近這個消息響徹整個藝術圈,自從成為學院的教師後,宋子璃便沒有再舉辦表演,而時隔五年再開的這樣表演,有可能就是他的封演也說不定,門票老早便被搶購一空,而這場演出,也是他人生的第二個轉捩點。
演出很順利,表演結束後卸了妝,宋子璃便站到了眾多的粉絲面前,手捧著花束,溫柔的回答著粉絲們的問題。
「宋獨芳先生我一直很喜歡您!」「宋獨芳老師您…!」「宋獨芳……!」
每個人都喊著「宋獨芳」,那是自然,因為他從未公布過自己的真名,也正是如此,身後的一句話才如此勾走他的注意力。
「宋子璃先生,我找你很久了。」
宋子璃轉身,看著身前陌生的灰髮男子,他感到很疑惑,卻也莫名的決定似乎有些熟悉。
「這位先生請問你是……?」
男人笑了笑。
「終於找到你了,哥哥。」